
2025年夏末,八月十九日。在北京的喧腾烟火气中浸染了一周后,父母的身影在首都机场渐行渐远。挥别的手还未放下,我已独自踏上了飞往法兰西的航班。
我的目的地是布雷斯特(Brest),一个蜷缩在法国最西端的海滨小城。巴黎的中转,是我初次踏足这片土地的楔子。转机的窗口时间,我怀揣着对“法贼”盛名的刻板警惕,小心翼翼地在机场银行窗口取出了法国驻华大使馆发放的四百多欧元钞票,指间摩擦过陌生的纸币,心中泛起一丝冒险的微澜。
初到布雷斯特,我没有感到不适应,反而很快融入了当地的生活。极西之地的夏夜,拖延得任性,傍晚十点,天光犹存懒意。空气沁凉如薄荷,仲夏时节却被恒定在舒适的二十度之下——无论是教室、公寓,还是街上的商店,你几乎看不到空调的存在。没有高楼的压迫,不见车流的喧嚣,目之所及,是家家户户拥有小小庭院的花园洋房。店铺的开合全凭主人心绪,除了餐馆,周日便是整条街的宁谧假期。一切都流淌在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里,或许是这份悠然的滋养,街头罕见佩戴眼镜的面孔;车行至斑马线前,总会远远停下,温柔地礼让行人;素不相识的眼神交汇时,一句随意的“Bonjour”几乎成了条件反射。舒适的空气、如画的风光、安闲的生活步调,我时常不由自主地感叹:原来人还能这样活着。

项目提供的奖学金包括了我们的住宿,我们被安排在学生公寓,公寓虽然不大,但是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卫浴、冰箱、书桌,每层楼还有一个公共厨房。清晨,我们从公寓出发,总被街角一家面包店那令人沉醉的甜香绊住脚步。揣着裹着麦香的牛角包,我们汇集在公交站台。车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声音交汇笑谈,互相分享不同国家的文化。学校依海而建,几步开外便是金沙碧浪。依据各自法语的薄厚,我们被分配在不同层级的班级,我从未学习过法语,自然被安排到了A1班。上午九点到十二点是上课时间,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这时候大家都会到一楼的咖啡厅外,边喝咖啡边看海景。下午是专属的探索时间,每天的日程都指向不同的风景:我们在大西洋冲过浪,打过沙滩排球,坐过游轮上孤岛,参观过海草博物馆,进入过潜艇内部,爬上过海上灯塔,吃过当地最大水产公司送的牡蛎......晚上我喜欢和朋友们在海边餐厅吃饭,一定要点上一份餐后甜点,再随着晚风在海边散步。夜晚的小城并非沉寂,常有随性的聚会和庆典,人们围拢一处,唱歌、起舞、分享食物。看着他们,我意识到,原来人真的可以这样活着。





当然,嬉游并非生活的全貌,学业的压力如影随形。每周五我们都会进行考试,时不时还会有研讨会,ppt汇报,更加恐怖的是项目里来自其他国家的同学的学习能力,德国人、丹麦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巴林人等等,思维之敏捷、吸收之高效,每一个都恐怖如斯。通过跟他们聊天,我得知他们都是因为热爱某个专业,才选择了读那个专业,因为热爱这个项目,所以才参加了这个项目,所以学习对于他们来说不痛苦。他们轻描淡写地说:“喜欢做手工的人,就去做手工了;醉心唱歌的人,就去放声歌唱了,他们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啊。”这番话在我心底掀起狂风巨浪。回首自己过往的轨道,仿佛一直在被莫名的力量推着向前跑,尚未真正叩响“心中所喜”的门扉,也不曾清晰触摸自己的天赋所在。值得些许庆幸的是,曾经的努力并非全然无用,它化作垫脚石,至少将我托举到这片异域的天空下,亲历了这截然不同的人生维度。短短三周,我学不到多么深入的知识,更多的是对我思想的改变,我没有遭遇过小偷,没有被抢劫,迎面扑向我的,是不被考公考研、大厂工作、结婚生子等等束缚的无限可能。





三周的学习倏忽而逝,同窗纷纷踏上归途或去往远方,我则选择孤身前往巴黎。巴黎的气场与布雷斯特判若云泥:这里有了现代都市的骨架——摩天大厦矗立,奢侈品橱窗闪耀着诱人的光泽,雄伟的埃菲尔铁塔刺入云端,蜿蜒的塞纳河水映照沧桑……在巴黎,才算我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自面对一切,自己找酒店,自己规划旅行路线,自己研究清楚巴黎那复杂得不行的地铁路线,不同的区域甚至还需要不同的地铁卡。这些都成了独立能力的最佳磨刀石。在这个过程中,我也遇到了很多好心帮助我的法国人,有时候只要我在地铁进站口犹豫徘徊一会,就会有热心的当地人上来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当然,都市更密的人流也意味着治安隐患的暗增,好在一周的旅行有惊无险,我最终以零个东西被偷的战绩,安然降落在了故乡的土地。

